“我们这边是工作制,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,一周工作六天,你有什么问题么?”
“啊?那……那我想问一下,有加班费么?”张骏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对不起,我觉得你这个问题表现出你把个人利益放在了首位,而我们需要的是奋斗型员工,需要的是拼搏忘我的精神和干劲,我觉得你不太适合我们公司。很遗憾,再见。”
电话挂断了,张骏叹了口气。他不知道现在的互联网公司都是怎么回事,一个个都把奋斗和拼搏挂在嘴边,他只要稍微提一下自己的看法,对方就会表示他不符合公司的价值观,连一个面试的机会都不给。更有甚者,前些天杭州有个公司打电话过来,要他第二天早上过去参加面试,他很为难地说,这个时间已经很难买到动车车票了,是否可以推迟一天,HR二话没说,直接挂了电话。
“也许,我该不管三七二十一,先争取到面试机会,拿了offer再说。”
一个月以后,张骏去了望京SOHO的一家公司。面试的那天,他面对HR侃侃而谈,说起不屈不挠拼搏、放弃小我成就大我的精神,说起创新和激情;他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屡屡碰壁的经历,眼中不由泛起了泪花,HR当场拍板,表示只要技术面试能过,就一定给offer。
张骏领了电脑,正在安装各种软件。
一个头发乱蓬蓬、满身烟味、戴着眼镜的男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哎,听说你小子那天把HR都给感动哭了,够牛逼的啊!”
张骏连忙起身,“老袁,你别笑话我了,我就是把那篇「狼性」的公开信给背下来了,要不我怎么进得来的啊。”这个人他面试那天见过,叫袁英杰,是他这个团队的架构师,也是C++方面的大牛,写过单元测试框架,Mock框架,在业界闻名遐迩。
“没事,跟你开个玩笑,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对了,公司跟你说的是不是?”袁英杰问。
“没错。”
“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,虽然说得是,实际上的工作时间比这要多得多。”
“行……我知道了……”张骏咬咬了牙。
“上面派下来的活多,工期紧,不加班就干不完,上不了线。上线晚了会影响绩效考核,年底扣奖金,第二年不涨工资,连续两年考核不达标就开除。这些制度都在公司内网上,你有空好好看看吧。”袁英杰耸耸肩膀,一脸苦笑。他又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会议室,说:“我找你是有别的事,你过来一下,咱们聊聊。”
张骏跟着进了会议室,心里打起了鼓,不知道还有什么消息等着他。
“你别这么紧张”,袁英杰推开窗户,倚在窗户的边上说,“这件事情我跟每个新人都说过。咱们经常需要加班,动不动就得凌晨一两点回家。“
他死死盯着张骏的眼睛,眼里仿佛放着骇人的光。“我要提醒你的是,一旦过了晚上十二点,无论如何都不要去坐三号电梯,这一点你千万不能忘!”
屋里陡然一片死寂,张骏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。“老袁你别吓我……坐电梯能有什么事?”
“这电梯里死过人,不止一个……”袁英杰把头扭向窗外,似乎陷入了沉思。
张骏事后私下里问过其他人,但组里除了袁英杰以外,其他人都是进公司才一两年,只听说过传闻而已。时间一长,每个人都在项目上忙得焦头烂额,八卦的心淡了,谁也不再打听背后的故事。
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,张骏留下来做部署。数据库太大,数据迁移慢,从十点半一直到十二点多才做完,期间还因为出错回滚了一次。张骏又给团队写了封邮件,通报系统升级成功,匆匆收拾了东西出门。
走廊里的灯已经全灭了,只剩下墙根处“安全通道”的指示牌闪着绿光,张骏随手按了一下电梯按钮,靠在墙上,这已经是一周来他第五次熬夜,为了赶进度,每天都是两点睡七点起,全靠维生素和咖啡撑着。“明天终于可以睡个懒觉了吧……”他一边想着,一边迷迷糊糊走进电梯。
他刚一进门,电梯门便“刷”地一声在身后合拢。
“咦,门怎么关得这么快?”张骏心里刚刚冒出一个疑问,门缝里忽然吹进一阵冷风,头顶的灯随之突然灭掉,黑暗中,只有门侧的液晶屏还闪着红光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进了老袁说的三号电梯了吧……”张骏陡然间像是被当头浇下一盆凉水,全身冰凉,睡意全无。他拼命拍着开门的按钮,但电梯一点反应都没有。
10、9、8、7,液晶屏上的数字一跳一跳,5、6、4,电梯停了下来。张骏看着3和5这两个紧挨着的按钮和液晶屏上显示的4层,喉咙慢慢收缩,紧得他透不过气来。
电梯门开了,灯亮了起来。外面黑漆漆一片,似乎有雾气翻涌。一个女人从黑雾中一点点现出身形,她头微微垂着,一身典型的程序员打扮:运动鞋、牛仔裤、T恤、双肩包、黑边眼镜。来到门前,她抬起头,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球。
张骏双腿打着寒颤,脸色惨白,拼命往后缩,牙齿咯咯作响。
女子飘进电梯,浮在张骏面前。“你别害怕,我不想伤害你。我就是想找人聊聊……你为什么这么晚下班啊?加班对身体没好处。你看我,眼睛都瞎了,也没人可怜我……”
张骏本来已经全身瘫软,贴着箱壁不能动弹,见女子没有恶意,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,拼命嘶叫起来:“我有什么办法啊!做程序员不就是个加班的命吗?”
女子歪了歪头,问道:“你也是做开发的?”
张骏听到了女子话中的“也”这个字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,忙不迭的喊:“对对对,我主要是做前端的!现在前端后端都做!今天就是因为做部署才会这么晚回家!”
女子笑了一下,继续问:“那我问你,世界上最好的语言是什么?”
“PHP!”张骏想都没想,脱口而出。
“你喜欢JavaScript吗?”
“不喜欢!”
“为什么?”女子追问道。
“每年都要学太多东西!CoffeeScript、Angular、NodeJS、TypeScript、ES+、React、JSX、Babel、Browserify、OCaml、Ramda……又要做项目又要学东西,根本忙不过来!”张骏数着数着,心底一股怒气冲上来,忘记了面前女人的身份,大吼起来。
“跟我一样苦逼……想想我当年那会也是,因为讨厌JavaScript就去转行去做了iOS的app……”
她转过身来,似是要退去,张骏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,追问道,“那后来呢?”
“后来啊……后来我才发现,以前做前端的时候,平均每几个月才需要学一个新框架,可是写了Swift以后,每周都要学一种新语言……”女子没有回头,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,只从门外传来一句话:“小兄弟,身体要紧,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……”
电梯终于到了一层,张骏腿一软,瘫在了地上。他爬出电梯,哆哆嗦嗦摸出手机,拨通了袁英杰的“老袁,我刚刚在电梯里见到女鬼了!”
“什么?你说真的?你现在还活着吗?”
“当然还活着啊,要不然我怎么给你打电话。”
“她长什么样子,她跟你说什么了?”
“老袁,你认识她啊?她又瘦又高,长头发,眼睛通红,她跟我聊了会天,让我别加班,还说很后悔学了Swift。”
“你现在还在公司吗?我现在过去找你。”
“我还在,你过来吧,我等着你。”张骏挂了电话,点上一根烟,狠狠吸了几口。
二十分钟后,袁英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。
“老袁,没打扰到你休息吧?”张骏站起身,迎了上去。
袁英杰摆摆手说:“没事,我哪天不是写代码写到三点才睡。没事,不说这个了,我现在要进电梯,等完事以后再跟你说。”
“等等,我跟你一起去吧,她,她又不害人,我也挺好奇的。”
“那行,反正你也见过她了,进来吧。”袁英杰按了11层的按钮,电梯向上升去。
女子又一次从黑暗中出现,“小兄弟,你怎么又回来了,咦,老袁,你也在?”
“晶晶,真的是你!”袁英杰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大步上前,紧紧抱住女子,许久才放开。女子身体僵硬了片刻,才反手抱住了他,幽幽的叹了口气:“老袁,能见到你真好……”
“晶晶,我听张骏说他刚才见到你了,就赶紧来看看,我们本来以为你成了厉鬼,所以都不敢坐这个电梯了,你……你……”袁英杰想问:“你现在怎么样”,可转念想到对方已死,把话咽了下去。
“呵呵,老周死了,老张疯了,你们害怕也正常。这怪不得你们。其他人现在都怎么样了?”
“你们组的人全离职了,我们组你认识的也就我一个还在。”
“你怎么还不走呢?”
袁英杰叹了口气,“老板以前对我不错,我再一走,公司非垮了不可,我想着等把新人带起来,项目做完,再走也来得及。”
晶晶摇摇头,幽幽地说:“老袁,你以前总劝我多休息,今天我也劝你一句,天底下面哪有做得完的项目,趁着还没累出毛病来,该走就走吧。”
“我还没事,一时半会还撑得住,倒是你……你……你现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吗?”袁英杰说到最后,声音有些发颤。晶晶抬起头,注视着他的眼睛,没有说话。过了一会,他又开口说,“我是觉得,你一个小姑娘,孤苦伶仃地,太可怜了,要是还有什么心愿,我能帮的就帮一把。”
晶晶低下头来,“其实也没什么了,杀了人以后,也没感觉到多轻松,其实主要是觉得自己死得这么年轻,又难过又生气,心里挺纠结的,就一直想要发泄,又找不到人说话。今天见了你后,忽然也想开了。人都走光了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,那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……算了,我还是走了吧,老袁,你多多保重……”
她声音越来越低,整个人化作轻烟,融入门外的黑雾。
“找地方喝几杯?”袁英杰扭头看向张骏。张骏点了点头。
一杯酒下肚,老袁打开了话匣子。“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,里面唱什么「十八天没有卸妆,月抛用了两年半」?”他问道。
张骏点点头:“听过啊。”
“我跟你讲,这事情真发生在晶晶身上过。她们项目为了赶在双十一之前上线AppStore,那真是没日没夜加班,公司给买了行军床,不管男女,全睡办公室,困了就睡,醒了就起来写代码。晶晶那个日抛的镜片,戴了得有十多天。”
张骏给袁英杰倒满一杯酒,他仰头一饮而尽,继续说:“后来她得了角膜炎,又发展成溃疡,那天她来公司请病假,项目经理不准,说要么上班,要么辞职。晶晶跟他大吵一架,出门的时候,正好碰上电梯维修,维修工只是放了个警示牌,没有用封条拦住,晶晶估计是视力模糊,没看清楚,闯进去,从11楼直接掉到了1楼。”
“晶晶说的那个老周和老张,一个是她们组的项目经理,一个是产品经理,一个催赶进度,一个三天两头改需求,晶晶应该是恨他俩最深吧。有一天半夜十二点,大家下班,谁也不愿意跟他俩一起走,分头上了电梯,正好他俩坐的是晶晶出事的那个电梯,我们到一楼以后,看他们的电梯在中间停了很久才下来。门一开,里面全是血,他们脸上只剩了两个血淋淋的洞,等救护车来了以后,老周早没气了,老张也傻了,只会喊一句话,就是晶晶饶命。”
“晶晶那个组的人,一个月之内全离职了,虽然晶晶的死跟我们没什么关系,可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见人就杀。要不是今天被你碰上,我也不知道她还有理智……”
“你说啊,像我们这种人,坐办公室,看上去比干体力活轻松,可随随便便就是心肌梗塞、抑郁症、过劳死、跳楼……”
袁英杰不再说话,点了支烟。在烟雾缭绕中,他的脸色更加阴郁了。
事情过去没几天,袁英杰有一次连续在公司干了三十多个小时,下班过马路时精神恍惚,闯了红灯,被一辆货车撞中,险些丧命。
再后来,创业泡沫大规模破灭,绝大多数小公司都死在了这个资本寒冬里。
袁英杰出院之后,跟张骏一起向公司提出了离职。袁英杰去了外企,张骏去了一家国企的IT部门,过上了朝九晚五的日子。
张骏有的时候回想起在创业公司的那段日子,仿佛是一场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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